摘 要:音樂是簡·奧斯汀生活和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內(nèi)容。奧斯汀喜歡彈奏音樂、演唱歌曲、參加舞會和音樂會,享受音樂所帶來的樂趣。音樂也影響了奧斯汀的創(chuàng)作風格,構(gòu)成了奧斯汀作品的主題。同時,由于音樂對意識形態(tài)具有規(guī)范和統(tǒng)合作用,它是奧斯汀一家凝聚人心、穩(wěn)固秩序的重要方式,因而深刻地影響和滋養(yǎng)著奧斯汀的精神世界。
關(guān)鍵詞:簡·奧斯??;音樂;創(chuàng)作
在喬頓(Chawton)簡·奧斯汀故居的會客廳里,靜靜地佇立著一架1810年的克萊門蒂方形鋼琴(square piano)。這臺鋼琴與屋主的書桌相映成趣,引人遐思。兩百多年前,奧斯汀也許時而用鋼琴彈奏優(yōu)雅的樂曲,時而用鵝毛筆書寫精妙的小說。從九歲起,奧斯汀開始和溫切斯特大教堂的風琴手喬治·查特(George Chard)學習彈琴,并且很快擁有了一架屬于自己的鋼琴。觀其一生,音樂與創(chuàng)作占據(jù)著奧斯汀日常生活極其重要的位置。音樂給予奧斯汀靈感、樂趣和慰藉;創(chuàng)作給予奧斯汀生命、職業(yè)和依托,二者相輔相成,為奧斯汀的生活譜寫出精彩絕倫的篇章。
奧斯汀一生孑然一身,但是無論走到哪里,她總會為自己布置一架鋼琴。鋼琴對奧斯汀來說是極其重要的精神伴侶。Austen-Leigh(2008)在《回憶錄》中談道,“(簡姑媽)從史蒂文頓(Steventon)搬走時,沒帶鋼琴,所以在巴斯逗留時她沒有鋼琴。在這段時間,她覺得失去了些許樂趣,后來……她買了一架鋼琴,非常勤奮地練習”。當她感到快樂時,她就彈奏一支輕快的小步舞曲;當她沉思時,她就彈一曲靜謐的慢板。奧斯汀在彈琴時,總是喜歡把房門關(guān)好——就像她在寫作時,總是喜歡關(guān)好門,讓房間成為不被人驚擾的“秘密花園”。奧斯汀還很喜歡唱歌,奧斯汀的一位侄女 Austen-Leigh(1995) 談道:“據(jù)說簡的嗓音很甜美,唱歌極富情感。”
參加舞會和音樂會也是奧斯汀日常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舞會和音樂會是當時社交生活的重要形式。根據(jù) Austen-Leigh(2008)的《回憶錄》,奧斯汀一家經(jīng)常在貝辛斯托克(Basingstoke)參加舞會。貝辛斯托克是英格蘭漢普郡(Hampshire)東北部的小鎮(zhèn),位于南安普敦(Southampton)東北部48公里處。從1792年至1801年,貝辛斯托克城鎮(zhèn)的舞廳一共舉辦了五十多場舞會。奧斯汀本人曾經(jīng)參加過樸次茅斯爵士和博爾頓爵士舉辦的舞會。在奧斯汀生活的漢普郡,主要有三個舉辦音樂會的地點,分別是溫切斯特(Winchester)、南安普敦和樸次茅斯(Portsmouth)。音樂會有三種類型,一是持續(xù)兩至三天的音樂節(jié),二是套票音樂會,三是慈善音樂會。套票音樂會是上流社會交往的場合,其票價較高。 McVeigh(1993)認為,套票音樂會是私人音樂會分擔費用的一種方式,強化了社會階層的排他性,觀賞者不需要在門口買票,因此不會影響到貴族在公眾場合的禮儀和風度。但是套票音樂會對女性的入場有限制,除了“公眾之夜”(public night)之外,女性不一定有入場的權(quán)利。慈善音樂會則是為了特定的目的而舉辦的。有的慈善活動是為了宣傳政治主張,有的是為了募捐,后來漸漸演變成了音樂會。除了正式的音樂會以外,還有一種音樂聚會(musical party),人們在欣賞音樂時可以隨意走動,也可以自由交談。在奧斯汀的書信中,她提到了一次參加音樂聚會的經(jīng)歷。這場音樂聚會是由奧斯汀的嫂嫂亨利·奧斯汀夫人在斯隆廣場(Sloane Square)舉辦的,總共邀請了八十多人,真正到場的有六十多人。音樂聚會邀請了五位專業(yè)樂師,其中一位名叫戴維斯的女性歌手在當時很有名。
在諸如此類的活動中,奧斯汀是一位有心的觀察者。她曾有意識地觀察晚宴所安排的音樂活動。奧斯?。?007)在書信中提到,她曾認真地欣賞豎琴師韋帕特和女歌手戴維斯小姐的表演,并且注意到?jīng)]有一個業(yè)余愛好者參加演出。她也曾對音樂演奏者進行有意識的觀察:“哈丁小姐是個優(yōu)雅、愉快、容貌姣好的少女……指尖跳動著美妙的樂曲。她的演奏的確棒極了。以前我很少聽到比這更優(yōu)美的演奏?!眾W斯汀是一位忠實的記錄者。她記錄下的晚宴演出曲目有《永恒的阿卡迪亞》《和平與愛協(xié)奏曲》 《羅莎貝拉》 《紅十字騎士》《可憐的小蟲》;晚宴中的音樂演出形式則包括歌曲獨唱、重唱、豎琴演奏、豎琴和鋼琴合奏。奧斯汀更是一位盡情的參與者。奧斯汀本人甚至因為太熱愛音樂活動,被鄰居稱為“交際花”。奧斯?。?007)在書信中對舞會有如下的描述:“一共有二十支舞曲,我一支都不落,一點都不覺得累。我很高興自己這么能跳,也非常滿意自己的表現(xiàn)?!彼辉賱窠憬闳⒓游钑骸澳惚緛砭蛻?yīng)該去參加舞會,去跳舞,和親王共進晚餐,這全都是好消息!”“別忘了去參加坎特伯雷的舞會,如果你忘記的話,我會鄙視你,叫你難以忍受”(奧斯汀,2007)。從這些書信可以看出,奧斯汀是一位很懂得享受音樂、享受生活的女性。
奧斯汀參與的音樂活動深刻地影響了她的創(chuàng)作風格。從奧斯汀及其家族成員留下來的樂譜中,可以看到迪阿貝利(Anton Diabelli)、迪布?。–harles Dibdin)、海頓(Franz Joseph Haydn)、舒伯特(Franz Schubert)、格魯克(Chistoph Willibald Gluck)、庫克(Thomas Simpson Cooke)、胡克(James Hook)、斯托雷斯(Stephen Storace)、艾布拉姆斯(Harriett Abrams)等人的作品。這些樂曲旋律優(yōu)美、結(jié)構(gòu)簡練、和聲規(guī)范、輕盈可愛,令人樂而忘憂,并且讓人很難不聯(lián)想到奧斯汀的小說風格——簡潔流暢、娓娓道來,充滿節(jié)奏感和律動性。無怪乎Todd(2005)將奧斯汀比作“古典音樂作曲家”:“她的小說像是結(jié)構(gòu)精致的交響樂;起伏跌宕的情感與有序的表面結(jié)構(gòu)同時存在,預料之中與出其不意相得益彰”;也無怪乎 Cecil (1935)在《簡·奧斯汀》中將“莫扎特式的完美”(Mozartean perfection)的美譽奉予奧斯汀的作品。
不過,音樂對于奧斯汀的影響,遠不止她的寫作風格。音樂是奧斯汀小說中的一個重要的主題。在奧斯汀的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音樂與階層緊密相關(guān)?!栋谅c偏見》中的凱瑟琳夫人頗為自負地問伊麗莎白是否會彈鋼琴,她的這一舉動真實地反映出當時人們將鋼琴與階層相聯(lián)系的社會現(xiàn)實。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范妮剛來到曼斯菲爾德莊園時,她的兩位表姐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不想學音樂,并由此推斷出她太沒有天賦、太缺乏上進心,這其實反映出范妮與兩位表姐屬于不同的階層,接受著不同的教育。擁有一架高檔的鋼琴,并且可以熟練地彈奏,意味著富裕的家境和良好的家庭教育。音樂與擇偶也緊密相關(guān)。《傲慢與偏見》中,伊麗莎白和達西的會面與交流屢次發(fā)生在舞會場合;《愛瑪》中神秘的鋼琴禮物是故事發(fā)展的重要線索。音樂與人物性格同樣密切相關(guān)?!秳駥А分械陌材荨ぐ@麏W特和《愛瑪》中的簡·費爾法克斯的鋼琴技藝精湛,音樂的和諧和理性的特質(zhì)使她們形成了沉穩(wěn)、自洽的性格。音樂為奧斯汀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豐富的主題,使她的作品更具層次性與趣味性。
值得一提的是,奧斯汀的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音樂的這一現(xiàn)象與奧斯汀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具有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奧斯汀生活的時期是18世紀末,恰逢劇烈的時代變動——啟蒙運動在英國興起。18世紀下半葉,英國確立海上霸主的地位,成為最大的殖民帝國。18世紀末,法國大革命爆發(fā)。巨大的社會變革給普通民眾的生活帶來了動蕩與不安,奧斯汀及其家人也被裹挾于時代的浪潮之中。奧斯汀的姐姐卡桑德拉的未婚夫在東印度群島去世,卡桑德拉因此終身未婚。奧斯汀的表姐伊麗莎的丈夫讓·弗耶德在法國大革命期間不幸被處死。在形勢最為動蕩的幾個月,伊麗莎在表妹位于史蒂文頓的家中度過。外部世界的激蕩不安令奧斯汀格外渴望安定與秩序,而音樂恰好能夠予人寧靜與溫馨,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凝聚人心、穩(wěn)固秩序,因此成為奧斯汀的家庭生活中的重要內(nèi)容。
奧斯汀的音樂演奏是奧斯汀家族共同的溫馨回憶。以鋼琴為背景,一家人可以讀書、畫畫、烤火、打牌,可以猜字謎、讀小說,可以八卦、打趣,可以調(diào)侃達西、“吐槽”諾里斯太太。在這樣的時刻,奧斯汀也許像《勸導》中的安妮一樣,樂于為親人們唱歌、彈琴,為家庭聚會增添歡樂與趣味。不同于安妮的是,奧斯汀不僅愿意擔任伴奏的任務(wù),也愿意蹦蹦跳跳,盡情享受音樂帶來的快樂。我們可以想象,時光倒流回兩百年前,伴隨著美妙的鋼琴聲,有時候是奧斯汀獨唱,有時候是奧斯汀與眾姐妹二重唱、三重唱,有時候是奧斯汀隨音樂翩然起舞。家庭的溫馨浪漫、姐妹的嬉笑打鬧,都圍繞音樂展開。無論外部世界如何激蕩,音樂都將一家人聚在一起,成為家庭共享的美好記憶,也成為增強家庭凝聚力的重要因素。這一點從奧斯汀的手抄樂譜中也可以找到佐證。奧斯汀手抄樂譜的內(nèi)容非常豐富。Carrasco(2014)指出,它是奧斯汀一家人品味、喜好的集合,包括古典音樂、劇院音樂、法國音樂等。奧斯汀手抄樂譜豐富的內(nèi)容體現(xiàn)出奧斯汀家庭的包容性。不同家庭成員的音樂喜好或許千差萬別,但都得到了應(yīng)有的重視和欣賞。他們各司其職、各享其樂。家庭音樂活動成為固有的娛樂項目以及家庭成員交流溝通的絕佳時機,家庭秩序也借此得到了維護和鞏固。
在家庭內(nèi)借音樂凝聚人心、維護秩序的做法,并非是奧斯汀家所獨有的,而是當時英國社會中上層階級的日常生活中所共有的。Lang(1997)曾經(jīng)指出,18世紀的英國人對音樂的熱愛達到了20世紀的公眾無法想象的地步,貴族之家的樂隊整天都在演奏。18世紀和19世紀家庭音樂的普及和盛行有著深刻的社會根源。其一,在家庭的音樂活動中,每個人都承擔著相應(yīng)的責任與義務(wù),家庭的秩序因此得到鞏固,社會的秩序進而得到維護,這就為在外部世界從事商業(yè)活動和海外擴張的男性創(chuàng)造了和平穩(wěn)固的國內(nèi)環(huán)境,最終推動了英國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發(fā)展。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伯特倫爵士出于對“錢財”的需要遠赴安提瓜,其前提條件是他的家庭秩序像“曼斯菲爾德莊園”一樣,具有相當?shù)姆€(wěn)定性。其二,在18世紀和19世紀英國的家庭音樂活動中,富有古典特質(zhì)、結(jié)構(gòu)規(guī)范的音樂備受青睞。這些音樂在無形之中發(fā)揮著調(diào)整、訓導、規(guī)范人們道德觀、倫常準則、行為尺度以及社會禮數(shù)的功能。正如亞當·斯密(2012)所指出的,音樂最善于模仿那些富有社會凝聚力的情緒和情感:友好的、落落大方的、良善的、有趣動人的、親切溫暖的、令人肅然起敬的、高貴的、振奮人心的、威風堂堂的、悲傷和痛苦的情感能夠引起興趣,打動人心;仁愛、慈悲、喜悅和傾慕則令人親切溫暖,給人如沐春風之感;忠誠奉獻讓人肅然起敬;而勇于面對危險的大無畏氣概、挑戰(zhàn)不公的慷慨義憤,則顯得高尚、令人振奮、正氣凜然。凡此種種,以及一些類似的情感,都非常適合于用音樂來表現(xiàn),也是經(jīng)常被音樂表現(xiàn)的對象。
通過對富有社會凝聚力的情緒和情感進行模仿,音樂將抽象的社會道德和規(guī)范轉(zhuǎn)化為悅耳宜人的音符,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對人的道德情感產(chǎn)生統(tǒng)合和規(guī)約的作用,從而幫助穩(wěn)定社會秩序。這種功能迎合了資產(chǎn)階級對穩(wěn)定秩序的需求,協(xié)助整個社會實現(xiàn)和諧和統(tǒng)一。而在社會迎來巨大變革、各種理念碰撞交鋒的時期,音樂的這種作用就更為突出。
結(jié)合音樂在奧斯汀時代的重要功能,重觀音樂在奧斯汀及其家庭生活中的地位,我們可以看到:音樂的意義或許遠超于普通的休閑娛樂活動。當奧斯汀一家從史蒂文頓搬到巴斯、繼而從南安普敦搬到喬頓,即實體意義的“家”發(fā)生變動時,音樂是奧斯汀的心靈家園;當奧斯汀的海員兄弟從東印度群島遠航歸家時,音樂將一家人緊緊地凝聚在一起,此時音樂是親情的紐帶;當表姐伊麗莎遭遇重大變故后來到史蒂文頓時,音樂又是溫暖的港灣。音樂以極其深刻的方式影響和滋養(yǎng)著奧斯汀的精神世界,并且經(jīng)由奧斯汀巧妙的筆觸,點點滴滴地呈現(xiàn)于小說之中。
在《愛瑪》中,埃爾頓太太說道“如果沒有音樂,生活對于我而言將是一片荒蕪”(奧斯汀,1982)。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奧斯汀的肺腑之言。音樂影響著奧斯汀的創(chuàng)作風格,構(gòu)成了奧斯汀的寫作主題。奧斯汀故居擺放的鋼琴似乎在提醒著我們,潺潺如水的鋼琴聲曾經(jīng)化作伊麗莎白的舞步,化作費爾法克斯的堅韌,化作瑪麗安的熱淚,化作安妮的沉思。音樂奏響之時,奧斯汀或忘情地走下舞池,伴隨鋼琴聲翩翩起舞,體驗著“劇中人”的快樂;或靜坐一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寫入小說,留下傳世的經(jīng)典之作。更重要的是,音樂滋養(yǎng)了奧斯汀的精神世界。在奧斯汀的家庭遭遇變故和打擊之時,是音樂給予奧斯汀及其家人溫馨和團聚的力量;在奧斯汀的情感無處安放之時,是音樂給予奧斯汀心靈的慰藉和情感的陪伴。音樂的存在讓奧斯汀的生活充滿了溫暖與趣味,也使她構(gòu)建出如此豐富多彩、耐人尋味的小說世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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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雅瓊,首都師范大學大學英語教研部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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